驼背奶奶
(2008-11-30 17:54:59)
伴随着我的成长，和奶奶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。小学是每天，初中是每周，高中就要每月，到了大学就得每半年才能见一次。我对奶奶的牵挂越来越沉重，越来越让我感受到自己对家乡的奶奶是多么的依恋，不想离开半步之遥。
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，也从来没听奶奶说过爷爷是怎么过世的。我是被奶奶带大的，所以，等到上了初中，我还固执的要跟奶奶一起睡。奶奶疼我，从前我上学不在家时，奶奶把不舍得吃的苹果留在衣柜里，等我回家再拿出来给我。时间长了，打开衣柜就能闻到苹果的馨香。苹果皮已经缩水，变得皱皱巴巴，但味道很香很甜。等我懂事了，就会分一半给奶奶，奶奶就会很高兴。
奶奶嫁到爷爷家，身子板是挺直的。爷爷奶奶都是正直的人。奶奶说，她以前走路从来都不低头哈腰的。奶奶的背是在近几年开始驼的，用奶奶的话说就是“受苦的命，累的！”
奶奶年轻时，家里穷，每到断粮的时候都要跟着爷爷去外地乞讨。那时大姑小，有奶奶带着。因为年岁不好，乞讨的粮食不够充饥，奶奶把好点的东西都给了大姑。奶奶每天都要跑几十里的路程，看着大姑饿的脖子没有手腕粗，奶奶疼在心里。有时大姑虽不言语，但实在走不动，奶奶深知如果再这样下去，大姑会被饿坏。所以，奶奶在附近的村子打听很久，找了户好人家，将大姑送了人。毕竟是亲骨肉，奶奶以后便在附近乞讨生活，不忍离去。每次去探望大姑的时候，奶奶口上都说不想孩子，心里却难受的不得了，回去总要哭一阵。后来粮食接上了，奶奶再去的时候，人家不忍心就将大姑还给了奶奶。奶奶很少流泪，但直到今天提起那段久远的岁月，奶奶的眼中依然会变得湿润。
奶奶生在农村，长在农村，从年轻到年迈，都清闲不住。一年到头，父母在外面忙，奶奶就在家里忙。清晨，奶奶起得最早。天蒙蒙亮，奶奶就起来开始收拾。等我起来，房子上空已升起了袅袅炊烟。早些年，家里喂有几只猪仔。每天三次隔着拦腰高的猪圈，去倒一水桶的猪食，奶奶从来没叫别人帮过，都是我们看到了便赶紧接过来。那时奶奶已年过六旬了。后来提不动水桶了，就用小盆端，每当我看到时，都想哭。
奶奶手巧，经她手做的棉袄、坎肩要有几大衣柜也难装下。年迈的奶奶仍然喜欢缝缝补补，经常能看到她戴着老花镜坐在明亮的地方把持着针线。前几年，她向表姐要来几大酒箱的废布料，缝缝拼拼，几个花花绿绿的大被罩、床单做成了。奶奶认为，作为一个妇女，不会给小孩做点棉衣裳都不能称作合格的。
奶奶一年到头都为这个家操劳着，为了这个家尽她最大的努力。离集市不到一里地，奶奶几十年里从来都没赶过一次，奶奶觉得赶集花钱，不买不卖，不如不去。一次奶奶去街头修鞋，花了不到两块，回来看没弄好，说回头去找。我们想替她去，她执意不肯，说两次换了人，人家可能就要钱了，说着便拄着拐棍慢慢的走出去了。
奶奶在村里口碑很好，从来不会无理取闹，也从来不做亏心事。奶奶一生都坦荡荡的，不怕流言风语，造谣八卦。要是有谁编造她的不是传到她的耳朵里，她一定会理是理、事是事一五一十的讲清楚，直到他们无话可说。奶奶这一身的正气从来没含糊过。
奶奶没读过书，只认识爷爷教给她的一个字，就是自己的姓。这个字，她一辈子也没忘。奶奶信神，过春节时，包了半天饺子的奶奶，不顾劳累都会让我扶着她慢慢跪下，给观音菩萨虔诚叩首，口里念叨着“保佑全家人平安”。后来，奶奶跪不下了，就有我替她叩首了，这时我心里都要祈求“奶奶健康长寿！”
这几年我上学，家里支出大，为了让爸爸省心，奶奶并没安享清闲。今年暑假回家，见到拄着拐的奶奶，瘦弱无力，背驼的厉害，我差点哭了。曾经想让奶奶早点轻松下来，我有过辍学的念头，但想到奶奶的心愿就是我上大学，所以我没有提起。
假期里，我看到奶奶为了节省，做饭不用煤气。每天吃过早饭，她都去外面摊晒秸秆，一遍遍的翻晒，不管夏天中午多么热，行动多么不便。除了下雨，每天如此。晒完捆好，一手拄拐，一手提柴，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家挪……有次，她笑着说，刚才扒柴，不小心慢慢地跪在了地上，抱怨地不平。我看着她膝上的泥痕，看着奶奶不在意的微笑，实在忍受不住，眼泪夺眶而出，埋怨她到“奶奶，你能不能歇歇……”
每次回家，奶奶都会变着法给我做喜欢吃的。奶奶看我瘦，会给我煮鸡蛋，饭前把皮剥好，放到我的碗里。我就在她不注意时，放到她碗里，她不肯，我要放，这样来来回回好多遍，直到我生气才能停止。这时她总摇摇头，说一句“傻孩子”，才肯去吃。
看到鸡蛋，我都会想起奶奶养鸡的事。这年，姑父给奶奶送来了几十只小鸡，奶奶为了把它们养大，到年前能给我添补点费用，每天都精心的照料，水食不断，天天放养。小鸡长得好，奶奶看在眼里，也很高兴。谁也没想到，就在奶奶把第一枚鸡蛋放回屋里的第二天，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鸡病，一夜之间鸡全死了。看着父亲一筐筐的往外背，奶奶哭了，此后还病了一场。父亲背的是奶奶的心血，奶奶的期望，奶奶的心灰意冷。
去年，哥哥给奶奶抱来了曾孙女，奶奶的生活里便又多了一项任务。奶奶对小孙女也是异常的疼爱，自从曾孙女到后，给奶奶买的牛奶她便由着孙女喝。而且，每天傍晚都能看到两个身影走在夕阳的余晖中，奶奶拄着拐杖慢慢地挪动着步子，乖巧的小孙女拉着奶奶的手嘟嘟哝哝的说个不停，一老一少缓缓的往家回。这成了定格在我记忆中的一幅画面，每每想起，总会感动。
假期将尽，我又要离开家，离开奶奶了。每当这时，奶奶都会和我靠的很近，然后小心翼翼的从一层层的衣服中找到一个布袋，从里面取出一个叠地整整齐齐的手绢，将自己前段时间积攒下来的几百元钱拿给我说“这是你姑给我的钱，我没处花，你拿去”。这时我都会笑称奶奶为“摇钱树”，心里却像推到了五味瓶，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。看着面前的奶奶瘦骨嶙峋、头发斑白，奶奶哪是没处花，明明就是不舍得。
我走时，双手搀扶着年逾八十的奶奶一直走到村头。现在，搀扶着奶奶，握着她老人家的手，成了我和奶奶在一起时最幸福的时光。我多么希望能够一直搀扶着奶奶啊……每次，奶奶都会站在村头一动不动的目送我离开，直到很远，许久不愿离去，因为年迈的奶奶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。
踏上开往异地的火车，来到了熟悉的校舍，一天的奔波让我很快便沉沉的睡去。夜里醒来，满脸的泪痕。梦到了要和奶奶不得不分离，我牢牢地握住奶奶枯瘦如柴的手，万般的不情愿，我恸哭的叫着“我不要”，奶奶也流着不舍的泪。这个梦久久的萦绕在脑海，让我压抑难止。
虽然奶奶的背渐渐地驼了，但在我心里，她的形象从来没有驼过，她对我的疼爱从来没有驼过，我对她的不舍也从来没有驼过。
我知道，我离开以后奶奶依然会摊干晒湿，依然会做饭，依然会忙碌，依然会劳累。每当想到这里，我都会难过的厉害。我也不想奢求什么，只希望奶奶能健康，能长寿，能陪我的时间长一点……